周季然说“没事的。”
他这话是对李叔说的，但说话时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周舟。
周舟发现那种心慌的感觉又来了。
这家伙不笑的时候，下颌线会绷得很紧，原本仍带着点稚气的相貌，恍然间居然也有了属于成熟男性的惊人气势。
周季然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，只是忽然又伸手，抽了车里的面巾纸，缓慢且柔和地拭去她脸上的泪。
他的手掌很大，手心热热的，偶尔触到脸部肌肤的时候让人格外贴心。
直到她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都一点点被拭净了，少年才拿开手，微微移开身子看她，笑着叹了口气“你啊。”
周舟怔怔地看着他。
周季然穿着鸽一的蓝白校服，肩膀宽阔，嘴角轻轻扬起一点弧度，近似温柔。
他握着她的手，很热很暖。
“还没恭喜你，考得这么好，”他摸了摸周舟的头发，顺手为她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，声音很轻地，哄她“这件事你先别告诉爸妈。但是我也需要一点时间，才能给你答复。”
车子停下。
周季然打开车门，大步流星出去了。
周舟看着少年渐远的背影，一时也分不清心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。
她又足足坐了一分钟，才下车，李师傅并没有催促，只是安静地等待着。
“谢谢李叔。”她的声音犹哽咽着。
李师傅点点头，把车开走，回想着刚才听见的两人的对话，不明觉厉。
他完全不知道这对兄妹在搞什么幺蛾子，一直安静了一路，但就在他踩了一记刹车之后，他们忽然开始说话，而且好像是哥哥在安慰妹妹。
奇了怪了。
他一直觉得，自打俩人长大后，少爷和小姐中，小姐一直都是更懂事的那个，怎么这会儿又反过来了。
这一幕倒让李师傅想起了些许往事。
他几乎是看着这两人长大的。
周季然从小就喜欢欺负周舟，藏她的洋娃娃和积木，抢她最爱吃的明太子蟹肉饺。
但有一天，周家来了一帮子远房亲戚，其中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抢走了周舟最喜欢的木马，把它举得高高的，抛下一句话“有本事来抢啊”
周舟那时个子小，怎么跳也够不着，急得直哭，偏偏在场的其他人也没有帮忙说句话的，都在那拍掌傻笑，跟着瞎起哄。
周小少爷闻讯赶来，一拳就把那人给打趴下了。
周季然就像急了眼的小兽，把妹妹挡在身后，疯了一样用小拳头揍他，圆圆的大眼睛都是红的，状若癫狂。
那男生怂，一下就疼得哭了出来。
后来周季然不忘甩下一句狠话。
十多年都过去了，李叔却依然记的很清楚。
他眼睛瞪得圆圆的，张大嘴露着满口牙，恶狠狠地“我妹妹只能我来欺负，你算个什么东西。”
卫霭回到家，打开微信，发现多了几条未读，都来自和他同系同专业，但比他高一个年级的王学长。
俩人是在系篮球赛上认识的，挺聊得来，王学长给他了很多关键信息，包括实验室在招“春苗计划”的事也是他告诉卫霭的。
卫霭还问了他很多实验室的面试经验。
不过王明的成绩也只是中游，清华毕竟大神太多，真的碰到非常刁钻的问题，王学长也帮不上忙。
18计算机王明小a啊，我又帮你问了问好多人，得到一些重要情报
18计算机王明首先，ai核心组那四个人就确定是你明天的面试官了，估计90情况下教授们不会到场
18计算机王明然后就是那个17年特奖得主，牛逼到不行的大神苏博一他是核心组成员，和他接触过的学长学姐都说他要求特别严格，你明天小心点啊，他再刁难你你也千万别露怯
18计算机王明酷酷酷
“”
卫霭顿时觉得压力更大了。
核心组那不都是一些绩点逆天的直博生吗。
要保持高绩点，听起来并不难。毕竟能考进清华的，哪个不是天之骄子，他们从小到大，试卷满分多少，他们基本就能拿多少分。
但大学的恶心之处在于，即使是理工科，单纯按照卷面成绩来给分的老师也是很少的。老师会综合考虑卷面成绩，论文成绩，大作业成绩，小作业成绩以及出勤率。
这也就算了，关键是，老师还会考虑整个班级的情况。
清华的ga体系奉行“正态分布”主义，也就是说要让获得中间绩点的学生占到班级总人数的80，而超高绩点和超低绩点都是少数。
这也就意味着，要拿到高绩点不是单纯成绩好就可以了，你还要能够在一众学神中脱颖而出拿到班里前五，老师才会老老实实把高分给你。
如果全班成绩都还不错，老师甚至会刻意压分，而不是给全班都批上一个高分。
所以能拿到高绩点的，真的都是从血腥厮杀中胜利的真正大神。
何况还是获了特将的大神。
卫霭觉得自己已经被秒成渣了。这样的大神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啊
自己居然还夸海口，要把学妹也弄进实验室。
万一明天自己直接被刷掉，岂不是就还要在学妹面前丢脸。
卫霭正万念俱灰着，冷不防他妈推门进来“小a啊，出来吃饭了，你这孩子，叫你你咋都不应呢”
老太太嘴上唠叨着，心里对自己的宝贝儿子还是很满意的，饭桌上对着他左看右看，觉得怎样都好“今天你回鸽一宣讲，效果怎么样学弟学妹们热情吗”
卫霭说“挺好的。”
老太太打量他“挺好的你这模样大老远回来一趟咋还不开心呢出什么事了”
老头子在饭桌下轻轻踢她一脚“既然不开心，你就少说几句吧。”
“什么少说几句我这不也是关心他，”老太太不乐意了“儿子，和妈说，妈帮你出出主意啊。”
“哎”卫霭感觉嘴里的饭菜越嚼越没味道，索性就跟他妈说了“也不是什么事，就是明儿我不是要去面试吗，总感觉要没戏，心理压力很大。”
老太太眼珠儿转了转，敏锐得惊人“咋就忽然这样了呢这面试你不是准备很久了吗乖，能去就去不能去咱也别强求啊，不然自己心里过不去，得多难受啊。”
卫霭说“主要是我和一个学妹说我说我要进了，就争取也推荐她去。哎我就不该这么说，眼看着我进不了，这不丢人吗。”
“哎哟”老太太来劲儿了“不错啊儿子，什么学妹同系的你这不才大一刚入学吗怎么就有学妹了”
卫霭夹走一个鱿鱼筒，放嘴里嚼“不是，是鸽一的，妈你别问了，我这烦着呢。”
老太太说“妈帮你出主意啊，你别妄自菲薄，我儿子多帅一小伙子啊，又是清华的，你学妹还指不定考去哪个大学呢，你说你在这自卑个什么劲儿。”
“”
卫霭想起周舟的气度，和那恐怖的281分全省第一，顿时觉得他妈啥都不懂“妈你别问了，简直帮倒忙。”
听他这么说，老太太眉毛一竖，顿时不乐意了“什么帮倒忙你就说我哪里说错了吧你学妹成绩再好，她能考个比你更好的大学而且万一她失手了呢”
她语重心长地“儿子啊，你这名校学子的身份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啊，而且你又是她学长，学妹眼里学长本来就自带光环，何况是清华学长”
“退一万步讲，你就算明天面试真失败了，实验室没进去，你也没啥好丢脸的，你是清华的啊你进不去的实验室，你学妹一个普通高中生，当然更进不去啦，既然大家都进不去，你也没什么好自卑的。”
“哎我有点扯远了，总之，我的意思，你要真喜欢，就勇敢去追人家，不过也别影响了人家学习，懂不懂啊”
“”
卫霭哭笑不得，只能勉强点头。
他完全搞不懂他妈怎么就对于他谈恋爱这件事这么热衷起来，明明高中的时候还畏如蛇蝎，唯恐避之不及的。
唉，唯今之计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卫霭光速吃完了饭，回去扒拉自己的简历。
他才刚刚入学，简历很单薄，值得一提的也就只有自己高中时信息竞赛的参赛经历，以及那个和大家一起制作的打榜小程序，并不能算是多么出彩。
虽然和他竞争这个名额的也都是大一新生，听上去也挺菜的，但卫霭知道事实并不如此。
开学两个多月，清华已经教会了他，什么是人外有人，天外有天。
同样是大一新生，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拿出厚厚一摞专利报告书，说自己从小学三年级就参加市里的创新发明大赛，到今天手里已经握了10项专利；
有人可以从抽屉里翻出一大串金牌，说自己已经把国内外的信息学竞赛都去了个遍，户头上的奖金都有快五位数。
最可怕的，有人高中就开始混实验室，别人问起，他就轻描淡写地说，本来准备出国读本科，但后面想想没经历过高考的人生不完整，所以又回来高考了。
一想到这些数不清的大牛，卫霭就觉得自己前景灰暗。
他先向王明学长道谢，然后通过了一批好友请求，都是鸽一学生下午加的。
卫霭很快找到了周舟的名字。
她的微信名就叫周小舟，相当好认，朋友圈倒是很空，完全是和同龄女生不一样的画风。
卫霭想了想，还是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
小a学妹你好很高兴认识你。哈哈，你未来有兴趣考虑计算机专业吗滑稽
他是晚上七点半发的消息，而一直等到了十点钟，学妹的回复才进来
周小舟学长好，专业其实我目前也没考虑清楚，虽然对计算机有兴趣，但还是不太舍得放弃数学呢。
周小舟明天面试加油，不需要太紧张，实验室的学长学姐都挺随和的，我们有机会再见噢
卫霭暴风哭泣。
呜呜呜，学妹真的很温柔，连他很为明天的面试而紧张都看出来了。
不过她怎么知道实验室的学长学姐很随和的
第二天，卫霭起了个大早，自觉神清气爽。
他换上了带来的那套西装，昨天他妈妈还特意帮他熨过了，此时穿上，果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。
来到ai的时候还早，他一进来就看见门口那个惹眼的ed大屏，上面跃动着的黑洞仿佛昭示着宇宙的浪漫。
实验室的人果然很不少，虽然都西装革履，但看得出是第一次参加类似场合，还带着几分刚入大学的稚气，不少人的紧张都写在脸上。
不知道有没有大神。
卫霭默默想着，不过看他们也紧张，他反倒不那么紧张了。
一个上身卫衣下身牛仔裤的女生领他去签到，一开始他奇怪这人怎么不穿正装，后面才反应过来，应该是实验室的学姐。
卫衣学姐带着金色细框眼镜，齐耳短发，人看起来倒很和气“简历带了吧”
卫霭忙点头。
于是学姐塞给他一个号码牌“你是第15号，到时候叫到你的时候进去就行，不用紧张。”
卫霭挤出一个笑“学姐，我能问一下，一共有多少人吗”
学姐翻了翻报名表“应该五十多个吧，我们要两三个这样。”
卫霭“”这报录比堪比国考了。
学姐说“去吧，你来的挺早的，加油。”
等待的时间本就显得分外漫长，何况是看到一个又一个排在前面的人垂头丧气地出来的时候，就更显得煎熬。
“15号”
终于，学姐叫到了他的号码。
跟在她身后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，卫霭几乎连路已经都不会走了。
刚入大学的菜鸟，哪里有应对这样大阵仗的能力
他所有的面试经历都来自当时参加桌游社的那几个简单问答。
不大的会议室，中间是一张椭圆形的长桌子，四位学长学姐坐在一边，面试者在另一边。
学姐轻轻地替他把门带上，卫霭还没鼓起足够的勇气抬头，就听见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，很悦耳“学长，你不用那么紧张的。”
这声音对于卫霭来说，像是
他当了机的脑子里只能想到诸如晴天霹雳或五雷轰顶一类的词汇。
这些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词，但他此时的惊讶程度真的一点都不下于此。
他当然还记得这个声音。
“是你”
卫霭猛地抬起头，学妹居然真的坐在他对面，笑盈盈的看着他，没有什么不自在。
她身边是一个很高大的男生，看起来是经常锻炼，胳膊处的肌肉甚至把西装外套都撑得鼓鼓的，低声问她“舟舟，这个人你认识”
周舟点头，低声回“他是我鸽一的学长，今年刚毕业的。”她一边说，一边顺手把上一位候选人留下的简历放到左手边，用一个长夹子压住。
于是那位高大男生说“做个自我介绍吧。”
“”
卫霭的脑子里一片混乱，麻木地说“各位学长学姐大家好，我是来自清华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2019级计算机专业的卫霭，很高兴能来参加这次面试”
他能感觉出来，面试并没有因为周舟认识他就有所徇私。
因为他已经被打击得体无完肤。
很多实际操作中的概念他都只是听过，特别是他们问到编程语言的时候，还塞了几道题来让他临场做。
卫霭从初三就接触信息竞赛了，在这方面根本不是白纸一张。
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来，这些问题都很扎实，特别考验人的基本功，而他目前还不具备那种基础，只能按自己的现有能力尽力去答了。
不过周舟旁边，一位扎着高马尾的学姐似乎对他的小程序挺有兴趣的，问了他不少相关问题，多少让他找回了一点信心。
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，卫霭看看头顶蓝天，不知怎么的又想起老妈昨天说“你都进不去的实验室，你学妹一个普通高中生肯定更进不去”“你是清华的，你学妹还指不定考上哪个大学呢”。
这脸，真是打得啪啪响
妈，你儿子不一定进得去的实验室，学妹不仅进去了，还当上面试官了。像这样的人，2绝对是没跑了的。
卫霭想到这里，只能苦笑着摇摇头。
他也不知道结果怎样，起码自己已经尽力了。
客观来说，得益于极大的压力，这次面试反而测出了他的短板所在，他感觉对于未来，自己似乎有了一点方向了。
面试其实是件极其累人的活儿，特别是下子连续面试了五十七人之后，核心组四人都累瘫了。
文微微和她闲聊“舟舟，你先前提交给沈教授的新思路，就是放开人力，直接载入数据的，他给了什么反馈啊”
“老板说可以试试，所以咱其实可以动起来了，”回答的反而是苏博一“哎，我就说，学妹人这么聪明的，心思又细，如果这个转变思路的事儿也成了，她就是两件大功，你之前那都是瞎紧张瞎操心。”
周舟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了“没啦，其实给李心雨学姐数据盘的事情，是我不对，没告诉你们其实我主要是怕大家都知道以后，还要陪着我演戏，万一到时候露馅儿就不好了。”
文微微笑着说“不知道为什么你总给我在看一种谍战的感觉。”
这时，负责组织的学姐推门进来，说所有面试者都已经离开了。
苏博一一下子就趴倒在桌上，用肌肉感满满的手臂抱住头“我现在希望这个微积分项目快点做完本宫已经乏了。”
周舟笑了笑，随手给他拍了张照，又和文微微一起用死亡前置自拍一张。
她拿着手机，文微微躲在后面，两人的脸看起来居然差不多大。
文微微由衷感叹“你的脸真的好小啊照片记得发我”
周舟随手把照片传到朋友圈，配了简短的文字面试结束。
再切回来的时候，消息列表一下蹦多了七条消息，是舒予期那个抽象画头像。
也不知道为什么，周舟忽然心跳慢了一拍。
她不及细想，点进去一看，就发现都是图片，拍的是做题过程。
就这么一回儿功夫，那边又发来两张图，随即是一段话
舒周小姐，我是舒总的助理，他现在在意大利，委托我将这些图片发给你愉快愉快愉快，如果看到，烦请回复一下，我会转告，谢谢愉快愉快愉快
“”
好老年人画风啊，周舟想。
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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