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张了张嘴,可对话并没有继续。因为远处一串尖锐的警报陡然划破夜空。
噪音骤起,毫无防备的宋隐打了几个寒噤,额角的疼痛突然百倍放大,头晕目眩。
他踉跄了两步,所幸被齐先生及时架住,拥进怀里。伤口上的胀痛来去匆匆,短短几秒钟后,一切又恢复如常。
警报声的源头是村外树林,可以确定来自高良的手机App。齐先生提议独自前去查看,可不待商量,宋隐已将唯一的电筒抢在了手中,两人一起朝湿雾弥漫的黑暗深处跑去。
宋隐对于这座废村一无所知,但他猜测这里想必拥有过辉煌的过往——纵横交错的街巷、高耸的塔楼有着中西合璧的诡异风格,甚至颇有些不俗的审美情趣。
几分钟后,他们顺利找到了警报的源头。可惜还是来迟一步。
仍在不停尖叫的手机跌落在村口的泥地上。边上倒卧着两个人。
“等等!”宋隐一把拽住齐先生,又将手电光束投向树林。
林间满地都是腥红花朵,像一团团煮熟的章鱼触手。
“你……能看得见吗?”宋隐急需一些心理上的支持。
“看见了,和郑辰遗体上的一样。”齐先生很不乐观,“这些花包围了村子,我们出不去了。”
在这之后的沉默里,倒在地上的人忽然发出了一阵呻.吟。尽管担心会有危险,可宋隐还是立刻上前查看。
还活着的人是高良。手电照亮了那朵开在他腿上的红花,像一只血淋淋的杜鹃鸟,霸占了他的大腿膝窝。
可高良毕竟还是幸运的——林乐马尾辫处的花苞已经绽放,花瓣带着白色瘢痕,正如喷溅而出的脑组织……
宋隐又是一阵晕眩,他用力压住太阳穴缓了一缓,然后听见齐先生正在说话。
“……找不到任重和陈杰。”
尽管同样担忧另两人,可继续留在户外会有危险。于是宋隐和齐先生分别带着重伤的高良和林乐的遗体,匆忙返回砖房。
前后不过几分钟,废村里竟腾起了一层浓雾。
万籁俱寂中,宋隐听见一种细雨般的沙沙声——尽管没有依据,但他觉得那是红花正在蔓延。
两个人迅速穿过村落,先将林乐的遗体安置在郑辰身旁,然后扶着高良回到砖房。
门一开,三道忐忑的目光迎上前来。
没时间仔细解释,宋隐让昏迷的高良俯卧在篝火旁,开始处理他腿弯里那朵狰狞红花。花朵被取下的瞬间,鲜血汩汩而出,瞬间洇湿了裤管。
“我带了急救包!”杜珊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个白色塑料盒。
宋隐接过急救包,看见盒盖上印着红十字以及“RMSD”四个黑色字母。他将盒盖打开,里面装满了英文包装的药品和敷料。
他很快就找到止血带并进行了简单处理,但高良并没有苏醒的迹象。
能做的都做了,宋隐定定神,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,口干舌燥。
可他还来不及找水,就被留守在屋内的三人包围了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惧和无助。
“你歇会儿,刚才的事我来解释。”齐先生将水瓶塞进宋隐怀里,开始代替他讲述发现高良和林乐的经过。
宋隐对于男人的体贴既诧异又感激。他抓紧时间喝了几口水,一抬头却发现大家的目光又粘了过来。
“你看看我们身上有没有花苞?”杜珊怯生生地问。
宋隐摇头。
杜珊长出一口气,神经刚刚放松下来,沮丧的情绪又开始满溢。
“我们只是出来玩,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!”她泪汪汪地看着宋隐,“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到……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
宋隐哑口无言。说实话,他也产生过类似的疑惑,可惜没有答案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为无能为力而道歉。
杜珊不再说话,任由眼泪一串串落下。
宋隐正准备安慰她,却听那个叫张勇的男生嗫嚅道:“这么说起来,当初提议来这里徒步的人……不就是宋隐吗?”
怎么可能是我!宋隐自认是个懒散的人,就连为什么会参加这次徒步都想不明白,又怎么可能会是组织者。
但从杜珊和张勇的反应来看,这的确是事实。
尽管话题没有继续下去,可宋隐的内心却再也无法恢复平静了。
他低头,按住受伤的前额,希望能够挤压出一点记忆。
在被他遗忘掉的那些过往里,究竟埋藏着什么样的真相?如果大家的确是因为他而被困在这里,那他是不是该为林乐和郑辰的死而负责?是不是该去把失踪的人找回来?!
被按住的伤口越来越疼,更难受的却是他的心脏。那里像是压上了千钧石磨,喘不过气来。
偏偏就在这时,屋外又传来了惨叫。
“是任重!”杜珊也跟着惊叫。
宋隐按着额头的手微微发抖,负疚感正如病毒一般分裂增殖,将他的心情染成一片黑暗。
“我去找他们。”不待其他人反应,他已经快步走向门口。
木门被推开的瞬间,冷热空气碰撞出一片迷茫白雾。长剑般的手电光束穿过迷雾,照出地上那些毛骨悚然的存在——
遍地红花!
“别出去!”齐先生追上来将宋隐拽住,“冷静一点。”
“我很冷静。”宋隐违心强辩,“我必须承担我的责任!”
“你要是真冷静,就该知道我们也是你的责任。”齐先生又松开了手:“哪怕你更在乎外面的人,那也请带好装备再走,走了就别回来。我们会另寻时机离开,但不可能专程去支援你。”
此话一出,宋隐顿时僵硬在了门口。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寒气中冻成了冰,刺得他连心地疼。
齐先生重新关上门,拽着宋隐回到了篝火旁。
“是他们自己要走的,与你无关。”他低声道,“守好余下的人,等天亮。”
惨叫声早已消失,屋里屋外只剩一片吊诡的死寂。两个女生相拥昏睡过去,张勇看着昏迷的高良发呆。齐先生则拨弄着篝火,像个机器人。
慢慢地,宋隐从自责的痛苦中平复过来了。他坐在火边,一边偷偷端详齐先生的背影,一边摩挲无名指上的戒指。
记忆依旧没有恢复,他对于齐先生的感觉也只停留在好感阶段。可为什么刚才一听说他要与自己分道扬镳,内心却像是裂开了一道大口子?
难道说,真正的爱情是不为记忆所左右的?
宋隐被自己吓到了,“叮”地一声,转动了几圈的戒指从指尖滑到地上。他匆忙捡起,却发现戒圈内侧镌刻着一串细小的文字。
「RMSD,19200419-20200419」
他愣了愣,突然想起开头的四个字母同样出现在杜珊的急救包上。
不应该是巧合。宋隐想了想,向齐先生低语几句,摘下对方的戒指——果然,戒圈内部镌刻着同样的铭文。
不是彼此的名字,也不是铭记一生的爱语……或许这根本就不是婚戒。
宋隐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——他和齐先生可能并没有结婚,甚至连情侣都不是。在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里,隐藏着他俩真正的关系。
可为什么他们要伪装成夫夫?为什么他们要将一群无辜的人带到这个人间地狱?这件事和杜珊的急救包又有什么关系?
宋隐的额头一阵阵抽痛。他不知道自己对齐先生说了些什么,只听齐先生回答道:“戒指是你送我的,我不知道字母的意义。”
宋隐又叫醒了一旁的杜珊。
“我不知道啊。”女生无辜而困惑,“急救包上的字母或许是生产厂家?”
探究字母意义之路暂时中断了,但还有一串戒指上的数字等待破译。
如果19200419意味着1920年的4月19日,那么20200419就是整整一百年后。但这百年间发生了什么……宋隐依旧一片空白。
不仅如此,他还发现自己丧失了一切有关时间的概念——忘了出生于哪一年,在哪一年离开父母、又在哪一年前往美国,他甚至忘了今年几岁,今天又是哪一天。
不过好在还有手机。他立刻点亮屏幕,几行难以置信的数字顿时映入眼帘——2020年4月19日,上午11:23。
就是今天?!
事情实在太过荒谬,宋隐又从齐先生和杜珊那里抢来手机,所有时间都是同一天。
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!”
宋隐愕然看着被他惊动的众人,而众人也齐刷刷看着他,像在等着他说出答案。
2020年4月9日上午11:23分,究竟发生了什么?!
作者有话要说: 宋隐:我宋隐就算是死在这村里,一辈子打光棍儿,也不可能和一男的结婚!!
齐先生:……
宋隐:真……真香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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